纪念婆婆

ke、en、

故河
灯下
是夜，梧桐的枯枝里透出灯光，我漫无目的的走，不知如何说清我对你的情感，若不是这样的消息，我本会继续消磨这一天天的时间，在无趣的低级趣味中发出哈哈大笑，不曾会想起你。
我不清楚襁褓中的自己看见了怎样的你，那样的婴孩对你是什么？几个月前与母亲的视频聊天中知道了家人在照顾受伤住院的你，当听闻你只能保守治疗，我奇与以如今的医学水平怎会这样，因为在我印象里你未曾与孱弱有过关联。是我忘了，回家那天我也去了医院，穿过难闻的医院走廊，我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你，似乎不似记忆中的你，但又一眼看出了你，又发觉这正似你，母亲打开饭盒，婆婆会喂你。
你好像一个婴孩，我高高站着，你的病床不及我的腰 我得俯身看你，看你那安详的眼睛，看你用扭捏的肢体语言表达你饱了，不知你的眼睛可曾看见这样的我？见你枯槁的手耷在床上，知道手术成功的消息，你过几天就会离开我的城市，我不知如何与你交流，草草离去，便又忘了你。
除夕前我回到了我的村镇，我不见你在你的楼下，你的那层早已空空如是，才知你已搬去那间小屋，屋子比我想象的昏暗，你在厚厚的被褥下，我怕薄纸般的你会不会再也承受不住那被褥。昏黄的光从电热器里散在了你的脸上，散满了这间屋，这就是你的世界。
在屋外我都能听见那咳嗽的声音，你的肺部有多少痰卡着，才令那声音如此刺耳？我慢慢走回你原来的那一层，菜园的菜依旧，我会和弟弟点燃枯枝，让柴火安静的燃烧，从清晨至太阳西下，直至火光能映亮弟弟那稚嫩的脸。
对，就在那小小的，由木板围起来的那几平米，你比我的弟弟更加稚嫩。那次回我的村镇，赶去车站前我在肯德基买了一盒蛋挞，虽然一路嘴馋吃了不少，但总归是剩了俩个。简单和爷爷奶奶打了招呼，我径直去了你的那层。真是奇怪，我在路上想了一切，却偏偏忘了你，却又在踏上台阶那一刻记起了你，便不受控制要去看你。你果然在那里烤火，水壶架在火堆上滋滋冒着蒸汽。我打开纸盒给了你一个蛋挞，你自然地接了过去。爷爷奶奶都是不爱吃这些东西的，你更应如此才是，但你却未拒绝过我，连我自己都未发觉，哪怕从小到大吃了不少甜品，肯德基的蛋挞还是令我感觉甜得发腻，我咬了一个缺口，看见你小心翼翼用手拿着那小小的蛋挞，拿出勺子舀出馅料吃，直到掏空这个蛋挞，才慢慢吃掉挞皮，剩下薄薄的锡箔盘，你抬头看了看我，笑了一下，确实来得比我弟弟更加稚嫩。我回头笑笑，却找不到一只鸡。
养鸡是好多年前的事了，可直到今年春节我还傻傻以为鸡还在，带着两只小狗跑向菜园。
那时还小，早上下午总想吃个煎蛋或蒸蛋。你的铁门旁有着高高大大的柜子，柜子上便是母鸡下蛋的地方，我会猛地吓走孵蛋的母鸡，拿走那比乒乓球大不了多少的鸡蛋，你坐在门的另一侧，就安静地看着我。
也不是每次都能得偿所愿，凶猛的公鸡会扑上来，我慌乱地跑走，直到那个放着木棍的地方赶走那可恶的家禽。那时你正在道路的另一旁种菜，举起锄头，又挑起扁担，如果扁担上挑的不是水桶，那就是已经收好的蔬菜，你会挑着它走过桥，到对面的集市去买菜，我那时不明白你为何需要这样，后来才知这是你生活的一切，一切的劳动，一切的消遣，一切的寄托。
还没锄头高的我看着你走远，又在看电视的房间透过窗看见你与黄昏的余光一起过桥回来，我会在第二天的黎明，正午跑跑跳跳下楼为你端去盛满饭菜的瓷碗。
烤火的时候，送饭的时候，你总会惊叹我回来了，用那含糊的话问我回来待几天，多久走，又分秒不差地在我走的下午出现，塞给我那装着几百元的红包，我不好意思接过，却拗不过你。我低头轻道一声谢谢，才发现你会更加腼腆，不知道说什么。
好像你都不知道对我怎么开口，多年来永远不离那么几句话，偶尔说起其他的，我得耐心问你几遍，你不厌其烦地含糊着说几遍，直到阳光、月光、星光，灯光将我们的身子拉得老长。
好像快想起你了，绚烂的烟花将要变回火药，吹走的蒲公英又将汇聚为伞的模样，回到婴孩的我的手上，我不仅没有你的锄头高，还矮到爬不上你养鸡的柜子。你却被困在了小小的房间里，不只是吃饭如厕，连出门晒太阳都要人陪护，我发现我已经是可以骑着自行车会我的村镇的人了。
我抓着春节的尾巴要回到我的城市，我解开了自行车的锁，临走在你的门前驻足片刻，记得你已经可以自己借助工具走路了吧，好像理所当然你在夏日又可以回到你爱的菜园。我不做打扰，默默离去。
今天的你不再需要人帮忙了，你自己吃了饭，自己如厕，好像长大的婴孩无需照顾，做完一切，缓缓在床上待着，是又困了吗？你梦见我了吗？呼吸终于平缓了下来，久违的平静让备受折磨的肺放松，数万昼夜不曾停息的心肌迎来的休息，大脑已在缺氧前睡去，永远留在梦里的最后一刻。时间走得安详，时间不会回去了，不仅你的病床不及我腰，这次哪怕我将头深深磕在地上，你也不会再比我高了。
人生海海，海海人世。一滴水从我的村镇里的故河偷偷跑出，溶解在蓝色的灵海，故河里多了滴苦涩的泪水。
终于，我听见了十八年里故河那震耳欲聋的沉默波涛。

来自苹果APP客户端